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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一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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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峰口外是密密麻麻的魔教弟子,為首那個穿著灰衣的青年手裏提了個酒壺,吊兒郎當地正在喝,一雙細長的眸子要睜不睜,顯然也有點困。

他旁邊立著容色艷麗的魔教妖女和一臉肅然的金發魔教左護法。

最先趕到的是白崖峰的長老,氣氛驟然劍拔弩張起來,白崖峰的峰主白衡環很快也一臉無奈的趕到,他盡量露出一副莊重神色,道:“你們魔教前來,所為何事?”

謝應弦放下酒壺,眉眼彎彎,道:“來參加問劍大會的。”

白衡環硬著頭皮道:“抱歉,我們問劍大會並未邀請魔教。”

謝應弦仍舊笑道:“來者是客,我們千裏迢迢而來,路上還折了好些人手,你們白崖峰連點地主之誼都不肯盡嗎?”

白衡環還未開口,他身後的白崖峰長老已經橫眉冷對道:“休得胡言,我們白崖峰什麽時候都不歡迎你們!”

謝應弦朗聲道:“上回我們總歸算救過你們一回,如今不過懷著善意前來與會,你們竟這般不近人情,實在有些傷人心。難為我還特地準備了十顆還春丹。”

還春丹,一種材料稀有,制作起來又十分麻煩的用於恢覆功力的聖藥。

白崖峰自然也有儲備,但之前都給白聿江用完了,堪堪恢覆了一些功力,但明顯還不夠。

魔教備了重禮前來,幾個長老左右看看,正待交流,只聽謝應弦又報了幾種稀有丹藥,與藥材。

反正是羽曳的,他也不心疼。

白崖峰長老猶豫之時,青城門的掌門徐不驚和當山派的掌門淩天嘯也來了。

兩派掌門前來,倒是門下弟子先爭鋒相對地懟起來了。

“誰準你們當山跟我們一起來的!你們早上不是還要練功嗎?”

“事急從權,看看你們青城門的德性。”

“我們德性怎麽了,有種來打啊!”

“魔教大敵當前,你們青城這群敗類竟還……”

“我看你們當山狗賊和魔教也差不多討厭!”

兩派弟子吵吵嚷嚷,待兩邊大弟子出聲喝止,才勉強安靜下來。

徐不驚一貫是不問世事的,大弟子沐雪浪又是個出了名的好脾氣,剛在五門大會受了魔教恩惠,就上前找茬謾罵明顯不太可能。

通常情況下,當山派與停劍山莊類似,都對魔教十分深惡痛絕,但這次他們掌門淩天嘯看了一眼那魔教教主,又看了一眼魔教妖女,竟也不怎麽兇惡,道:“你們來所為何事?”

謝應弦又把剛才的話重覆了一遍。

淩天嘯問道:“你當真不是來找事的?”

謝應弦笑道:“你們人多我們人寡,要找事也不會這麽正大光明的來啊。淩掌門,我們打過交道,我雖不是什麽君子,但應當也不是什麽鬼蜮小人吧。今日我既然堂堂正正的來了,也就是堂堂正正來參加問劍大會的。”

花焰看著淩天嘯沈吟,不由想起了謝應弦對淩天嘯的評價。

她初見淩天嘯的時候還覺得他挺可怕的,後來謝應弦跟他說,這淩天嘯其實是個傻的。

花焰:“……???怎麽說!”

謝應弦道:“可能比咱們陸少俠還傻點,是真的嫉惡如仇,單純易輕信,又容易上當。不然也不會差點著了羽曳的道,羽曳選他就是因為他傻。”

花焰也傻了:“還有這種事!”

謝應弦道:“不然也不至於年近四十才討到老婆。”

花焰不由猶豫道:“可是教主你也……”

謝應弦挑眉道:“嗯?”

花焰道:“……沒什麽!”

梵音寺一向不管這種事,除非他們魔教真的大開殺戒,他們佛門弟子才會出手,剩下最後一個,便是姍姍來遲的停劍山莊。

陸懷天領著一群黑衣弟子前來時,周身雖然無人,但旁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其他門派弟子。

其實打是不打,就看停劍山莊了。

五十多年前,前前代魔教教主前來時,本來雙方也還在對峙,奈何當時年輕氣盛的陸鎮行一言不合沖了出去,作為少莊主的他沈不住氣,其他停劍山莊的弟子也自然沒法坐視不理,兩方人這才打了起來,五大門派同氣連枝,也只得紛紛加入。

雖然有上次五門大會做緩和,但停劍山莊和魔教的梁子可不是一天兩天,四周的看客也都摸著刀柄,以防出手不及,被對方搶先了。

陸懷天就這麽步履沈穩地走來,不近人情的臉上神色又冷又嚴肅,眾人不住屏息。

要打了嗎!

現在要打了嗎!

“你們來此作甚?”陸懷天厲聲問道。

這已經是第三遍了,謝應弦示意花焰,花焰挺胸,清嗓子,正色道:“來參加問劍大會,能不能行個方便?”

陸懷天看著她。

花焰也不避不閃,目光直視著陸懷天。

片刻後,陸懷天道:“你們若有不軌企圖,我停劍山莊定然……”

花焰道:“沒有啦!真的就是參加問劍大會,順便做做好事!”

她的語氣讓眾人一驚,這也太隨便了!

停劍山莊竟不發火!

但事實上,停劍山莊弟子雖然都虎視眈眈盯著魔教弟子,一副隨時想要出手的樣子,但確實沒有主動動手。

就在此時,一個停劍山莊弟子突然沖了出來,舉劍朝著魔教而去,然而謝應弦袖子一拂,便將他拽住了,他扯著這位弟子的衣領,不疾不徐道:“你們要不要查查這位弟子有沒有問題,我相信來之前你們應該都有說過不要輕舉妄動吧。”

江樓月肯定會安插人手挑撥離間,謝應弦毫不懷疑。

這段時間他把魔教弟子分散出去,一旦遇到哪裏有風聲魔教作惡,便第一時間趕去,又在各個江樓月可能會下手的小門派外派人駐紮,才保證他們教的名聲沒有在此時急劇惡化。

但也十分兇險。

謝應弦將那停劍山莊弟子丟回去,面色如常道:“今日我已說過,我教下弟子,若有人敢主動出手挑釁,不消你們正道出手,我會親自清理門戶。這份與會的誠意,不知道夠不夠?”

不論真假,總算姿態是表出來了,這時正道若是再主動出手,就未免顯得不占理了。

可即便如此,還是有很多人不敢置信。

真的有一天會讓魔教來參加問劍大會,這實在太滑稽了!

他們不止要報名弟子戰,還要報名門派戰!

東風不夜樓負責登記的人表示,弟子戰的登記名額已經滿了,無法再增加。

誰料那魔教妖女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,舉著一本問劍大會手冊,笑瞇瞇道:“我記得你們規則裏有一條吧,若對入選名單有異議,可以在弟子戰前向已入選的弟子申請挑戰,搶奪對方的資格。”

確有這條。

東風不夜樓登記的人有些無奈道:“你想要挑戰誰?”

花焰想了想,道:“褚浚吧。”

眾人:“……???”你怎麽不直接說陸承殺!

褚浚看到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的魔教妖女也很頭疼。

淩天嘯被淩傲雪折騰得要死,他被淩天嘯奴役得要死,這段時間被迫忙於當山事務,他根本沒好好練功。

兩個人也不是沒打過,他知道魔教那天殘劍法邪門,想贏也十分不易,再加上這屆還有陸承殺,反正也拿不到魁首,萬一褚老二變成褚老三才是得不償失,於是他幹脆道:“我棄權。”

眾人又是一陣:“……???”

什麽情況!

褚浚怎麽就不打了!他難道還打不過這個小丫頭嗎?

還是這魔教妖女已經不滿足禍害陸承殺一個,連褚浚都不肯放過?

花焰道:“怎麽這麽沒意思,是不是看不起我!”

褚浚最近被俗事磨得脾氣平和了不少,長卷發有氣無力地耷拉在他的肩頭,他道:“你們魔教是不是平時都沒什麽事做,這麽閑?”

花焰不由道:“才沒有!我們很忙的!只不過這次來還有件大事,順便來參加問劍大會。”

褚浚完全不信道:“你們要是有什麽不軌企圖,我絕對不會心慈手軟。”

花焰道:“是真的啊!你一會就知道了!”

兩人聊著,花焰忽然見不遠處一個跪在地上的身影有些眼熟,三年過去,對方的樣貌也發生了不小的改變,她差點沒認出來,正是當初那個想拜陸承殺為師,不惜賣力討好她,後來又在陸鎮行安排的那次伏擊中對她惡言相向的寧常。

他跪在地上對一個當山長老道:“劉叔,為什麽讓他們進來,為什麽不出手!難道就因為他們做了一次好事,那些死在魔教手裏的人就不管了嗎!”

那位劉長老道:“不是不管,只是現在不是時候。”

寧常忍不住道:“我看你們就是覺得當初魔教的高層都死完了,便不在意了!父債子償!怎麽能這麽輕易容他們……”

“掌門已經決定了,你就別再說了。”

寧常還是滿臉不甘:“那至少……至少讓淩叔或者褚師兄收我為徒好不好!”

劉長老道:“掌門已經不收徒了,你褚師兄最近更是沒時間,你現在還是滿心仇恨,習武講究心境,等你再過兩年吧……”

寧常道:“又要再過兩年!我都已經這麽大了!”

他竟三年還沒拜成師,花焰有一分想笑,道:“你們就是不想收他為徒吧?”

褚浚也看了一眼,頗為冷酷道:“他資質太差了。”

花焰道:“你們要求還真高,非要左驚霜那種資質嗎?”

褚浚冷冷道:“差不多,你們魔教難道會收資質差的?”

花焰道:“羽曳啊!”

褚浚:“……”

他被噎了一瞬,隨後道:“當初左師妹原先門派的師兄也想拜到當山門下,在山門外磕頭跪著求了一個月,我們都沒收他,資質也就跟他一般差。肯收他做外門弟子對他已經算看在他父母份上了。”

花焰一開始聽還沒覺得如何,等褚浚冷著臉走遠,她才驀然發現,褚浚說的這個左驚霜的師兄……應該是尤為天,頓時她便有幾分心情覆雜。

難怪他這麽不要命似的練那些邪功和用豐饒天那類邪蠱。

大抵也是想爭口氣吧,只是落到陰相思手裏,就沒有回頭路了。

***

花焰這邊報完名,那邊問劍大會第一日已然要開始了。

第一日開場時,白崖峰峰主和東風不夜樓樓主都會上臺,陸承殺早他們幾天便先來了問劍大會,她其實沒有跟他說這件事。

至少沒有直接的跟他談江樓月是誰。

她也不知道陸承殺猜出了多少。

但隨著那一抹姹紫嫣紅比戲服還要艷麗的紅袍出現,她也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。

白衡環仿佛念稿一般說完致辭,之後便輪到江樓月,他戴著面具,拖著長袍,正要開口,聲音便被臺下的謝應弦打斷。

“江樓主,我有件事想要問你。”

“十多年前,是不是你囚禁了真正的江樓月取而代之,還一個個殺光了她的家人,又是不是你一手制造出謎音龍窟慘案,嫁禍給我教。還有前些日子五門大會的死士,三年前門派戰的魔教陷阱……一樁樁一件件,江樓主可願承認?”

他說的聲音輕巧,但幾乎每一句話都能掀起軒然大波。

江樓月在臺上,聲音依舊不辨男女:“我不知謝教主在說什麽。”

謝應弦拍拍手。

齊修斯推著一個輪椅前來,輪椅上坐了一個失去一臂一腿的女子,她蒼白的臉色沈靜,語氣緩慢聲音嘶啞道:“我才是真正的江樓月,他是個冒牌貨。他囚禁我十數年,斷我手腿,殺我家人,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!我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,十多年前我還是江樓月的時候,曾與諸位掌門都攀談過。淩掌門,我曾送過貴夫人十箱珠寶,您得知後大發雷霆,又將珠寶送了回來,可您夫人看上其中一樣八寶盤螭銀絲朱釵,纏得不行,您不得不單獨來問我買下。徐掌門,先前青城門問劍大會,您不願出面,便叫我找人易容成您的模樣,坐在臺上……”

她一個個說來,全是鮮有人聞的事情,偏偏各門派掌門都並不出聲反駁,證明她說得確有其事。

江樓月最後道:“先祖——也是最初建立東風不夜樓的江樓月曾經為了防止此類事情發生,制作過兩枚樓主的令牌,日夜佩戴在身上的是假的,而真的這枚除了繼任者,誰也不能告知。真假令牌相撞時,假的令牌頃刻便會碎開,裏頭刻著一個‘假’字。”

說著,她揚起手,露出了一枚色澤質地都絕非凡品的玉牌。

而此時江樓月腰上,恰好也掛了這麽一枚令牌。

若說剛才眾人還覺得魔教在搞什麽把戲,這時對站在臺上那個紅衣樓主,都驀然多出了幾分懷疑。

“江樓主?你要不把玉佩拿來撞一下?”

“江樓主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!那魔教教主說得不會是真的吧!”

就連東風不夜樓原本的人手,此時也漸漸惴惴不安起來。

江樓月不置一詞,而是驀然飛起身,似乎就要逃,他這一跑,反倒越加證明有問題,當即便有幾個人沖上前去攔他!

這江樓月雖然逃得快,但抵不過此時問劍大會來得都是江湖好手,沒逃多遠便被人一把抓住。

當即便有人伸手去揭他的面具。

大紅的面具被摘下,露出一張陌生的男子面孔,沒人認得出是誰,只見他一咬牙,旁邊人想卸他下巴已然來不及,江樓月嘴角立刻溢出一絲鮮血,頭一歪不省人事。

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脖子,驚道:“他死了!”

誰也沒想到竟會變成這樣,整件事都仿佛一出鬧劇,而收場更是荒唐可笑。

這如魔教教主言論中的假江樓月就這麽死了?

還一下子死無對證?

眾人心裏都開始嘀咕,甚至有人覺得這也是魔教為了給自己洗白做的戲。

花焰看了一眼那男子的面孔,並不意外,假江樓月知道他們魔教要來找茬,白白站在臺上等著才奇怪。

而一旁的謝應弦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男子,便對著眾人道:“假江樓月,我有一事不明,你取走的那些記錄裏,究竟寫了什麽,讓你癲狂若此。不止對魔教如此仇視,甚至連正道都一起報覆?我根據你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,得出最大的結論是,你在推波助瀾,希望魔教和正道更加仇視。”

沒人知道謝應弦在說什麽。

他還在繼續:“你因為謝長雲和自己的父母家人而恨魔教我非常能理解,但正道從未得罪過你吧,甚至還對你有養育之恩,其他門派的人見到你也都礙於情面會十分客氣,更不可能觸怒你,那麽只有一種可能——就是她之死,與正道有關。要麽是你在遷怒,要麽是你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門派,我猜想後者的可能性更大,所以你才會在謎音龍窟檢視你的成果時,說出‘是哪一個’這樣的話。”

“你找了這麽久,找到你的仇人了嗎?如果沒辦法,你把線索告知於我,或許我能幫你找找——那個害死陸懷仙的兇手。”

原本還在覺得魔教教主的話莫名其妙的人聽到這裏不由一楞。

這和陸懷仙有什麽關系?

怎麽突然冒出了陸懷仙的名字!

最驚訝的莫過於停劍山莊的人,他們甚至有人開始覺得這魔教教主是不是故意禍水東引,想把這樁禍事推到他們停劍山莊來。

陸懷天此時也站了起來,目光冷冽地盯著謝應弦。

謝應弦下面的話更加激怒停劍山莊:“用段研來邀請眾人,的確是只有停劍山莊的人才會來得最少,看來你對你們門派確實還是有感情的,雖然這一點上次險些害到了停劍山莊,你可能也意識到了,之後便不再做得這麽明顯。你再不肯出現,我可能就要說些你不愛聽的了……比如,這仙絳多寶塔,起先只叫多寶塔,也是在你上位之後,才改名成了仙絳多寶塔,還全部漆成了紅色。原本停劍山莊的多寶塔只有三層,你一把火將它燒了,改成了絕無僅有的七層仙絳多寶塔。你到底是在紀念誰?”

“陸竹生,你其實不喜歡竹綠色吧,我猜你真正喜歡的,就是這鮮妍奪目的紅色。”

說到這裏才是當真令人震驚。

“你在胡說什麽!怎麽可能是陸二爺!”

“陸二爺他那個閑雲野鶴性子哪裏會做得出這種事?”

“你還說他假扮江樓月改塔名,是為了紀念陸懷仙,這也太可笑了!全是你的一面之詞!”

“陸二爺今次根本沒來!”

謝應弦仿佛聽不到周圍的質疑聲,道:“其實那個害死她的人,我隱約有所猜測,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誰?”

而隨著他的話音一落,空中竟突兀響起了一道不知從何而來,男女莫測的,江樓月的聲音。

他說:“——是誰?”

眾人紛紛找起了聲音的來源,有些不寒而栗。

“是誰在說話?”

“是假江樓月?”

“……他不會真的是!?”

“他在哪?”

謝應弦的視線緩緩掃過眾人,在場眾人都又驚又懼,生怕他繼續胡言亂語,隨便指認,可又好奇想知道他說的那個害死陸懷仙的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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